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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6-2-21 18: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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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豆腐》(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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娘儿三个正说着,老婶儿撩帘进屋,说:“晌午吃完饭,豆腐也做得了,带回去让你妈做,你妈专会做豆腐……”老婶儿可能刚要提及我爹娘的爱情,不想却被老太太按下了胳膊,老太太正色道:“带超儿他爸看看怎么做豆腐,咱家的手艺不能咱家男人都不知道。”超超是我儿子的小名儿,在老家,称呼孩儿他爸(妈)是对成年男女既亲热又尊重的称呼,“咱家男人”这近乎一套,我都想脱了衣服去推磨了。Lp也想去看,被老太太伸手拉住了,我隔着窗户玻璃回头看,老太太好像从炕席底下摸出一本小书来给“超儿他妈”看。这老太太,可别整些“春闺秘法”丢俺家的人,边掐把汗,边进了东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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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F4 c3 D5 f9 F l; \老叔家的东屋其实就是个豆腐坊,北抵正房窗户根南到胡同,占了小半个院子。放一辆大解放进去,还能塞个奥拓。屋子里黑虚虚潮乎乎的满是豆腥味儿,外窗台上摆了一溜豆腐渣大团子,人头那么大,黑介一看,弄不好吓一跳。一进门,靠里面东墙一溜依次是泡豆子的大缸,放盐卤用的小缸和一个不知啥用的中不溜缸,大灶台和大锅,大锅上悬个大木框子,木框里面是大纱布网子,过滤豆渣使的,不问也知道;再往里是个小石磨,跟我家蒸包子的大蒸锅差不多大,上盘上有个木头小把儿,摇磨用的,下盘出豆浆的嘴子底下,有个木桶,磨上头还吊着个扎着嘴子的塑料桶,能往磨眼子里滴水;拐过弯儿来抵在南墙上的是个电动磨豆浆机,再转过弯儿来窗户根儿底下是个笨头笨脑的大方木案,木案的每边沿上头尾分别有两个方窟窿,窗台上有四块长方条木板,一米五长,比豆腐稍高,每块木板上有两个腿子,正好插到案子的窟窿里去,一看就知道,这是给豆腐成型的模子,还立着一个大木盖子,压豆腐包用的,再就是几大块个头不等的笨石头,压豆腐用的;案子上面,还有个大木头框子,里面有细布网子,不知道又是过滤什么的;最值得一提的是,屋子中间竟然有口井,这个井我小时候竟然没有发现过。青石的井圈一小半被砖嵌住,一多半呈圆锥状底儿状露在地上头,井口上挂了个铁勾子,有绳子续下去,可能怕掉东西下去,井口上坐了个大铁盆。井口的侧上方,是个100瓦的大灯泡儿,光光的连个罩子也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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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到这灯泡我就笑了:“老叔,您怎不把灯泡安在井口正上头,多吉利,一光到井底!”“我想过,可就是灯泡坏了不好安啊,得骑着井,安不好,要不灯泡,要么人,要么凳子,就得掉井里。”我心想,您真是我老叔。老婶正在一个大筛子里挑豆子,一边拔拉一边往外挑石子儿、豆壳、杂豆、鸡屎……。我就问了:“婶儿,这一筛子豆儿能做几过豆腐?”“三筛子也做不了一锅。做豆腐必须得用当年的新豆子,陈豆子不行,做出的豆腐贴饼子味儿。”“您试过拿没晒的湿豆子做豆腐没有?”“试过啊,不用泡,多好啊,可惜了,湿豆夹子剥一筛子,得让你媳妇儿这样有耐心法儿的丫头干,一天能剥两筛子,做成豆腐得50一斤,婶儿可发不上这财。”把我笑的。婶儿接着说:“不但黄豆能做豆腐,红小豆、黑豆、扁豆,都行,带着皮子就带颜色,好看,有劲儿,就是味儿不太正,成本还高,得对机会才做。知道你今儿来,昨天我就把豆子泡好了,19个钟头,时间长了豆子伤了水,豆腐做出来朽木头味儿,还爱碎;时间短了泡不透,你就磨吧,一黑介累死两头驴,为做一锅豆腐吃两锅驴肉,赚大发了。”笑得我啊。边笑我边到缸里捞豆子,拈出一颗,俩手指头轻轻一捏,半透明的黄豆皮就掉了,豆子整整儿的,两半儿不离,19小时,就这个征候,我当然就懂了。3 U3 |9 _" \" j# f1 ]!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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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着我就开灯,黑乎乎的屋子立刻就亮了。做豆腐的屋子讲究个黑乎乎,我知道,其实我想往井里看看,屋子里有口井,够牛的。上门要债的可得小心点儿,别一争竞,谁把谁塞里头,那家伙,屋里有井,够能盘算的。把井口的盆子搬看,往里一看,井帮子底下是青石条,上面是青砖,一看就不象是新井。井深也就十几米,因为井窄,所以显得深,水是黑的,看不见底。铁钩子连个绳子挂个筐,我给提了上来,原来是一筐新鲜的青菜。我刚要问,我老叔就说了:“别人的豆腐都不敢5毛一斤,就我敢,咱不使自来水啊。那家伙,一吨水3块钱,还漂白粉味儿。咱家有老井,原来用石板盖上了,盖了房子之后我又启出来了。不但省水,咱家这水好,泡豆子、煮豆浆,做出的豆腐,味儿还是那味儿,跟自来水做的不一样。”我笑着问:“您有机器,还留着石磨干什么?”“现在不是有人到村里吃农家饭吗?他点着名要吃咱的酸浆豆腐,看做豆腐,就得用石磨。有的时候还停电,电磨用不了。咱祖上传下一大一小俩磨,大磨占地方没处搁,想埋院里太麻烦,我放你们家老院子里了。这小磨,石料可能特别,磨出的豆浆青悠悠的好看,豆腐味道特正。而且我有个窍门,每回磨完了浆子不洗,多存点在磨里呕着,下回接着磨,新浆子里有点酵味。”0 a1 @1 O7 I. R
; Z6 l0 q7 k. T! _" m正说着,老婶开始从缸里往盆里用大笊篱捞豆子,非要用石磨。我说用电磨吧,电磨又快又省事,偏老叔说电磨磨的不好吃,还有毛病不好使。于是我就穿件毛衣摇小磨儿。我管摇,婶子管往磨眼儿里添豆子,滴答水。我说您手离磨远点,省得碾手,婶说你要是能碾着我手,我把俺家狗宰了给你带走。我就疯魔似的使劲摇,忽然又慢下来,可甭管我摇的快摇的慢,婶子添豆子的速率永远恰当,而且绝无一颗掉到磨眼外面,转眼我的毛衣后背就湿了,木桶里的豆浆,却才一桶底。“草鸡了吧?”老叔说:“撑船、打铁、磨豆腐,三大累,你爸宁可当兵罚站去都不做豆腐。”我说:“您摇吧,我给你修电磨去。”“我不用你,你去跟你奶奶聊天去吧,这点浆子我一会儿就磨完。”我抹着脖子真就走了,一点也不怕笑话。正好,我看看老奶子给小媳妇看什么春宫图呢,好我就要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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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进门,发现老太太自己上茅房了。Lp自己跟那儿看一本小黄书,线装蓝皮,摩烂了快。我凑过去看,书没名,全是毛笔手画的图画,石头磨子舀子锅子架子勺,什么什么的,还有好多小人干活儿,一到工序一幅至几幅不等,每幅下面有蝇头小楷的文字说明选料、过筛、选豆、浸泡、推磨、过包、煮沸、酵浆、兑卤、点浆、上包、压包、透水、酿劲、分割。原来是图说做豆腐,整得跟武功秘籍似的。我劈手夺过来再看,扉页上还有首七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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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U( b6 |" l1 O6 C, | z《咏豆腐诗》:
4 T. ?3 i3 d% _6 p! R! p“传得淮南术最佳,皮肤退尽见精华。旋转磨上流琼浆,煮月铛中滚雪花。
6 ^# ~0 H. k% N% D3 I+ y/ ~; h瓦罐浸来有蟾影,金刀剖破玉无瑕。个中滋味谁得知,多在僧家与道家。”; m4 c4 _. ^9 l8 q7 y/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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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翻再细看,每幅图上空白,还有小字多少不等,一看就是心得秘诀,凝神背了几句,发现太多(以下省略888字),lp又在那儿瞥嘴,象个捏破了的瓢儿一样。这时候老太太进来了。我赶紧一步抢过去说:“奶奶,这书谁的?能不能借我复印一下?”老太太一边系裤子一边假装没听见,堂弟大大方方说:“还不早晚是我的,你拿去印好了,过几天我去看我大爷的时候,再给他们带回来不就完了。”我心想,你小子这两年兵也真没白当,还学了个有理有利有节,还“给他们带回来”,不早晚是你的么?我笑着往包里装,老太太装没看见,一边走一边系裤腰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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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奶奶,什么叫奉军啊?”我没话找话说。“奉军啊,就是张大帅的兵,打东北奉天来的,别说你,你爸爸都不知道。奉天比苏联还往北呐。”“奉军挺厉害吧?不就光会捞剩粥喝吧?也拿大皮鞋踢人吧?”“奉军才不踢人呢。老厉害了。人家奉军军官绿军服,大马靴,锃亮,跟你问路的时候,抬起一腿大马靴往碾子上一踩,立刻有个勤务兵上来擦鞋。那叫一个亮,才不踢人呢。奉军就爱抽大嘴巴子,见谁抽谁,一边抽一边妈了巴子。奉军全是大个子,大毛帽子,脖子上挎俩大棉手套,身上勒的全是皮带,大枪全朝上背,扣子系的老严。我就见过,一路奉军集合,一个官左手带着白手套,纠着一个兵的脖领子,右手一个劲亮大嘴巴子,完了从裤兜里拿个白手绢儿还擦擦手,扔地上。完了呢?那些兵抓差,一来脾气,也是纠着人脖领,抽大嘴巴子,抽完了还把手往你脸上抹……奉军最威风了,比日本还威风。”: w% L( m) G; C3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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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日本儿那么厉害,没奉军威风?” “敢情是,日本可厉害,杀得清河死人都堆成山,那时候谁敢叫小日本儿,叫大日本都不敢,一提日本俩字,连地痞流氓都耷拉脑瓜子不敢出气儿。”“那日本没抢过咱家豆腐吃?” 老太太瘪着嘴就笑了:“日本才不稀罕咱家豆腐呢。日本可厉害,全汤山,才6个日本兵,半拉班,让送牲口送牲口,让送粮食送粮食,人家出门遛狗都不带枪,一走十几里,有回遛到咱村,吓得满村人跳墙头儿跑。那院强头他奶奶,还怀着孩子,也跳墙头,一下蹲那儿了,起不来了,血流一裤子,还是人家日本兵叫人来给搀回屋儿的。人家日本人长得那叫一个干净,那梆腿打的,绷绷的利索,比他妈国军强多了。提起国军我就气不打一处来。”( S }1 k! }5 f4 [-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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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八路呢?八路吃过咱豆腐没有。”“没吃过,八路都在北山里不下来,老十团,可厉害。托人往山下带小纸条,点名谁谁谁到山里去办学习班儿。你爷爷还被点过名,小纸条包着石头,咚一声扔窗户上,一看地名就害怕,比延庆还往北。保长看着你,不让走,急得啊,豆浆都煮糊了……”" `7 X# g R3 B6 p7 m
4 m8 M8 l( n2 }( I5 ]嘿,原来我爷爷还让人八路给搅糊过一锅豆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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